今天看了电影《我不是潘金莲》,有好几个场合里,电影院里都想起了轻松的笑声,而我却满心压抑如鲠在喉。
电影讲了范冰冰饰演的潘金莲,因为某些利益和丈夫办了假离婚,结果丈夫心里想的是真离婚,还和别的女人结婚了。李雪莲不干了,找到法院的法官起诉,因为没办法证明是假离婚,她败诉了,她认为判决不公,找了法院院长、县长、市长去上访,也没有达到自己的目标。找前夫理论,还被他揭出了婚前就不是处女的事情,说她是潘金莲,她觉得只有上访才能洗刷自己的冤屈,终于到北京找到了首长,首长听了她的哭诉,以为群众受到冤屈,各级官员腐化,群众工作不到位,市长、县长、院长,都被免职了。新上任的各级领导,怕再丢了饭碗只能严防死守的不让李雪莲去上访,可是上访已经成为了李雪莲的精神支柱,她想尽办法去上访,各类公职人员不论出于自身维护还是完成任务,都在主动或者被动的花费大量人力物力来拦截她。有一天,前夫死了,李雪莲上访的根源消失了,她觉得生活没有了意义,准备上吊死的时候,有个生意人告诉她,别在一棵树上吊死,然后她就放下了执念,从新做起了小生意,开启了自己新的人生。
先来普个法,李雪莲第一次去法院起诉,不应该告她前夫,应该告的是县民政局,提起行政诉讼,起诉因欺诈离婚行为并非其真实意思表示撤销离婚登记,这样有可能立案。为什么没办法民事诉讼起诉恢复婚姻关系呢?因为在办理离婚登记手续的那一天婚姻关系就解除了,结婚离婚自由,如果恢复婚姻关系两个人可以复婚。在我们国家,婚姻是登记生效的制度,你办了结婚手续,即使你们分居了,也还是合法夫妻,你办了离婚手续,即使你们是假离婚也已经不再是法律上的夫妻了。为什么要提起行政诉讼?假如有一个男的找了另外一个女的拿着相关的证件去办了离婚手续,民政局没有审查清楚就发了离婚证,而这根本不是女方的真实意思表示,就可以以行政行为违法,去起诉撤销给离婚证这个行政行为,离婚登记如果撤销了,那么婚姻关系就自行恢复了。而李雪莲这个行政案件的结果也可能是败诉,因为当时她本人去了登记处,办了登记手续,她无法证明存在欺诈,民政局的工作人员作出给他们办理离婚登记的行政行为没有任何违法之处,他不可能看穿这个事情是虚假的,当然也没有任何一个法官存在上帝视角,和我们这样的电影观众一样,知道这个事情是个假离婚。事实真相只有可能通过事后的证据尽力去还原,而永远不可能重现。
中国的历史上有一个特别有名而且受人爱戴的法官,他有三把大铡刀,其中一把铡掉了薄情寡性的驸马陈世美。人民群众爱戴他,觉得是青天大老爷在世,只要有他在,什么冤屈都能昭雪,什么案情都断的明白。直到现在,有一些上访户也这么想,你们都看不到我的冤屈,我去北京、去中央找到包青天就能看到。电影里的首长,一拍桌子,这样一个手无寸铁的妇女,告状告到北京来了,这得是受了多大的冤屈,听了李雪莲的一席话,这么一震怒,市长、县长、法院院长,全被免职了。李雪莲的部分上访目标达成了,这三个没有替她“洗刷冤屈”的人得到了自己的报应,我们来看看这三个人做了什么,法院院长在退休的老院长结婚纪念日那天请吃饭,酒足饭饱以后在雨中上车时,被信访妇女缠住,醉酒的下属告诉李雪莲判决不服要上诉,法官受贿要去检察院报案。你觉得法院的人在推诿吗?对不起,他说的没错,这就是司法程序,这是符合法理学的司法程序。只可惜,饭局和酒醉、席间的谄媚和小心翼翼、粗暴的回复和拦住李雪莲扑上去的反推一把,都让你联想到了种种官员的丑恶形象,所以,他指出的解决方法就是推诿不办事,法院院长不为民做主的帽子,就这么扣上了。县长坐着车貌似出门开会,连饭都来不及吃,在车上喝粥。举着大冤字的李雪莲这么一拦车,洒了一身粥的县长,谎称自己是秘书逃离了现场,从后门跑去开会,找了别人去接待信访户,然后县长欺骗人民群众的名号也就这么落实了。市长外出开会三天,回来发现李雪莲喊了三天冤,一问副市长谈过了,信访局长谈过了。他说在评选文明城市的节骨眼上可不能出什么岔子,底下的人以为市长动怒,就把李雪莲关了起来,你看,市长以权压人,竟然把喊冤的人民群众关了起来。到了李雪莲嘴里,法院院长喝着酒怎能把案子断好?县长竟然欺骗普通群众,如何为民服务?市长把伸冤的群众关了起来,是不是有天还能杀了她?
可是,你别忘了,李雪莲的案子本就应该败诉,这是一个无理访,院长吃饭喝酒是下班后的私人聚会,县长为了去开会也许是更重要的事情,才想办法从信访人处脱身,而且安排了其他人去接待。市长,从来没有说过把李雪莲抓起来的话。只要你觉得官员都是不干实事的,镜头里那些用白线拉直水杯桌椅就是典型的官僚作风和形式主义,跟在领导后面拿着小本本亦步亦趋的小喽??嵌际勤泼姆畛校?壮だ粗?暗陌才藕脱祷俺涑庾判槲焙凸俪〉募俅罂铡W苤??谟行┬欧萌搜劾铮?僭本褪歉?艿模??蝗痪褪遣桓墒凳拢?俟倬褪窍嗷さ模?恢С治业那肭笠欢ㄊ鞘樟硕苑降暮么α恕R坏┛?羯系凼咏侨隙ǖ氖虑椋?吞?唤?チ硪桓龇矫娴谋缃狻J导噬希?谄氡?邮俏?嘶嵋榈乃嗄潞妥?希?米判”颈炯锹际钦娴南爰窍吕垂ぷ饕?悖?分钟的时间限制是遵守规则给每个人发言的权利。
人民群众的称赞不见得是真的好,人民群众的指责一定是你工作没有做到位,即使是无理访。所以,有了法院院长提着腊肉去上访户家里赔笑脸,市长跑到上访户家里赔笑脸,无数公安干警不眠不休两天只为了拦截一个信访户,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警察没有办法去抓贼,因为他在拦截上访户,法院院长没有办法审案子,因为他在拦截上访户,市长没有办法处理全市的经济、人事、安全隐患,因为他在拦截上访户。因为他们不这么做就会丢掉自己的工作。更可怕的是什么?去上访能让市长低声下气的坐在我家里,谁还去法院起诉啊,我们不需要法律了,谁能喊、谁能闹、谁能跑,谁就拥有了话语权,拥有了权利,这才是最可怕的。你知道再撤掉一批市长、县长、法院院长会发生什么吗,新上任的领导终于支持了李雪莲,认定他前夫欺诈,什么?不解恨?那就抓起来,什么?人不够?把这些当官的都抓起来。定一个诈骗罪、贪污罪、滥用职权罪、渎职罪。李雪莲满意了,世界终于安静了。然后,他前夫患抑郁症的现任老婆疯了,被抓起来的官员家属家庭破裂了,一大波奋起而效仿的上访人正在向北京进发。
我期待的李雪莲的故事,是什么呢?李雪莲诉求恢复婚姻关系败诉后,向中院上诉得到维持原判或者改判、发回重审判决,不服向高院申诉后得到驳回申诉或者再审立案的裁定。她向检察院反映法官受贿的问题,由检察院作出立案或者不予立案的决定。她不服法院判决而找各级领导信访的时候,接待人会拿着三级法院审理的文书告诉她,法律告诉她败诉了,她就是败诉了,上级领导在审查下级领导的工作时,看的是是否合理、合法、合规,不是好与坏。
这终究是个影评,可我却没办法评价这部电影的好坏,要让这样的电影播出,恐怕也需要做许多的妥协和修正。只是注意到了一个细节,整个电影让人揪心的过程都是用到了圆镜头,只是到最后市长终于说出了李雪莲是个无理访,是无为解决了问题,李雪莲终于不再纠结上访的时候,镜头又变成了正方。我不知道导演是不是想说,规矩条框比一团和气其实更进步。
我始终坚信,我们需要的是一个统一的社会规则来给大家一个相对确定的未来预期,而不是期盼一个并不存在的上帝视角来解决所有的难题,因为我不想成为电影里的官员、法官、民警、前夫、不想成为李雪莲。因为我不是包龙图,没有人能成为包龙图。